圖為合歡北峰稜線路段，攝於2000年12月31日。
時間：2000.12.30~2001.01.01
在這個新舊世紀交替的重要日子裡，
我沒有跟著人群去參加擁擠的跨年晚會及倒數計時，
也沒有汲汲去追尋前一個世紀的末日夕陽，
更沒有刻意去守候新一個世紀的黎明曙光，
而是揹起我的背包，讓自己投身於遠離現實文明的山林中。
這次的登山活動是由逢甲萬里登山社畢業校友所舉辦，同行的還有我一個酷愛爬山的同學Joy；領隊是我以前的同事，隊伍的主要行程是上北合歡山。我們在12月30日下午一點左右由台南開車出發，往南投方向前進，預計第一晚在廬山住宿。當車子進入草屯山區時，出現在我們前方的是歷經921浩劫而嚴重走山的九九峰，據隊友描述，那一片山巒原本是相當的翠綠，卻在震災後，呈現光禿荒涼的模樣，山脊已不復原貌，令我們不得不對大自然的力量深感折服及敬畏。
緊接著是一段漫長婉延的山路，經過萬大山、萬大水庫時，天色已暗，等我們真正抵達在廬山投宿的飯店時，星星已依稀可見。當地的溫度，還沒有想像中的寒冷，或許是海拔較低的緣故吧，但比起平地可就有明顯差距了！用過餐，休息一會兒後，我們便回飯店泡溫泉、做SPA。或許是領隊要讓我們明天有更充沛的體力及精神去迎接挑戰吧？！今晚就先讓我們吃好的、住好的，盡情享受貴族般的生活。
果不其然，隔天一早睜開眼，即開始梳洗，用完早餐後便正式整裝出發。踏出飯店，可強烈感受到山區清晨空氣的冰涼，此時的我，早已穿上羽毛外套，抵禦外寒。我們離開飯店，動身前往合歡山，越接近合歡山脈，溫度越低，在翠峰稍事休息後，又繼續上路。要進入合歡主峰前，有一柵欄，據說以前合歡主峰是軍事管制地，禁止遊客進入，不曉得是何時開放的。於是，我們一隊"人車"沿著不甚平緩而又狹隘的山路往上行駛，途中會車時，還要戒慎恐懼一番呢！大約十分鐘的車程，我們終於上到了合歡主的三角點，標高3416公尺，這可是我生平第一個攻下的百岳呢！(假如開車也能算是爬山的話)站在三角點上，居高臨下，千山萬巒盡收眼底，縱使空氣稀薄、溫度冰冷，也無法壓抑我激動的心情，我真想對著遠處不知名的山脊放聲狂喊。
合歡主峰只能算是今天行程裡的開胃菜而已，接下來主餐正式要登場了。我們下了合歡主，要前往北合歡山，途中經過武嶺，大家紛紛下車買了熱湯熱食，就著迎面吹來的冷風，連一小碗在平地不足為奇的貢丸湯都在頃刻間變成了人間美味。
點心享用完後，我們驅車來到了小風口，並決定先在這裡用餐後再上北合歡。中餐吃大鍋麵，我們買了拉麵包、高麗菜、還有一些冷凍火鍋餃，一干人開始分工合作，洗菜、煮水，登山用的火爐、套鍋、煎鍋...一堆鍋碗瓢盆也紛紛出籠。我第一次見識到登山社的專業水準，26人份的大鍋麵在約莫15分鐘的時間內輕鬆搞定，還有好吃的煎香腸呢！三兩下就把所有人的飢腸轆轆擺平。酒足飯飽後，領隊開始分配糧食，幾乎每個人都要帶水及水果，其餘公家糧食，則由領隊及部份隊友背負。於是，我們帶著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，開始要去攻頂！
專業的登山人果然與我們這種"遊客級"的觀光客不一樣，我們走了一段柏油路之後，領隊即帶領我們從路邊切入上合歡北峰的登山口，這處入口被一堆樹叢所掩蔽，一般人根本無從辨識。挑戰來了，當隊伍披荊斬棘，殺出重圍之後，我已經開始感到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，山上的空氣稀薄，再加上剛才的爬坡，使我不禁懷疑是我體力變差了嗎？為了不影響隊伍的行進速度，我做了幾口深呼吸，再度強迫自己一定要力撐到底！然而此時腦海裡卻想起方才出發前領隊對我們的叮嚀：「如果你感覺到自己體力不支時，就停留在原地，等隊伍回程後再接應你下山。」天啊！我可不想成為被救的那隻米蟲！攸關面子問題，無論如何，我都要咬緊牙關往上爬。
出了樹叢，放眼所及的是一大片的草原，而我們正踏在稜線上。若不是冷風一陣陣的吹來，我真想躺在草原上，享受這難得的好時光！顧不得美景，我繼續低頭前進，累人的爬坡是一段接著一段，感覺腳都快提不上來跨出下一步了，有好幾次我是累得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就隨地而坐，甚至是以半躺的狀態癱瘓在路邊，Joy問我體力行不行，我早已連一個"行"字都沒力氣發出聲了。抬頭看著前方離我們有一段距離的隊友正在為我打氣，還喊著：「就快到了！過了反射板就到了」簡直就是騙人！從剛才就說快到了、快到了，而我已走得快不成人形，還是沒看到終點啊！過了反射板，北合歡的三角點竟然還遠立在另一個山頭。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，翻山又越嶺，幸好途中領隊還熱心幫我揹背包，在無擔一身輕的狀況下，步伐真的輕盈許多。好不容易，在歷經一個半小時的折磨之後，我終於踏上了合歡北峰的三角點！第一件事便是丟下背包，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三角點的石碑上。這是我的第二個百岳，相較於早上的合歡主，這第二個百岳可真是得來不易啊！在這裡的風又強又冰，每個人無不是戴著帽子、手套、圍巾、大外套，雖然已全副武裝，還是冷得直打哆嗦！
這時開始分發糧食，有巧克力、薑糖、餅乾...等等可以補充熱量的零食，還有另一項極品--除了「極品」兩個字，我真的找不到更好、更貼切的代名詞了！那就是煮熱咖啡，你可別以為我們還帶了咖啡機、酒精燈什麼的，我們喝的是麥斯威爾隨身包，用爐子煮滾開水後，倒入三合一咖啡，攪拌個三兩下，廉價的麥斯威爾當場就變成搶手貨了，還規定只能兩人共喝一杯呢！因為僧多粥少嘛！連平常對咖啡品質最挑剔的Joy也說：「這是今年喝過最好喝的咖啡了！」真的，當你置身在空無一物又寒風刺骨的山巔時，任何熱呼呼的食物都是人間極品啊！
坐在合歡北峰的三角點，隊友開始一一為我們介紹遠處各座宏偉的山脈，中央尖山、南湖大山、奇萊北...，我驚訝得來不及熟記，在我看來每座山都長得一個模樣，而他們卻能一一道出其名，我對他們的崇拜又再多添一分。
休息過後，我們便再循原路下山，下山時，雙腳已不自覺地微微發抖，所幸下山路段比較輕鬆，我們也加快了腳步。又是一番波折，我們回到了柏油路面，初踏上柏油路的那一刻，彷彿被主救贖了一樣，我終於可以"好好"地走路了！懷著感激的心情，拖著疲累的步伐，緩緩走回小風口與隊友會合。
全員到齊後，我們移師到今晚住宿的地點--救國團觀雲山莊。觀雲山莊位居關原附近，海拔2374公尺，可眺望遠山雲海，風景美不勝收。今晚睡的是大通舖，大家放置好行李後，有隊友貢獻出高梁酒，幾個人便圍坐在褟褟米上，把酒言歡，聊著昔日登山的甘苦談及驚險難忘的回憶，當然也免不了要揶揄其他隊友一番，有人爬中央尖半途撤隊，事隔多年還會被拿來當茶餘飯後的笑料；有幾個隊友是出了名的風神、雨神，每次出隊一定是刮風下雨；有人曾在山裡差點失溫、有人在黑色奇萊救了別支登山隊伙伴...。聽著他們細說當年，心裡一股崇佩之情油然而生。大家都是愛好山林之人，有緣結識，一起在深山野地裡探險，多年以後，這些回憶都是彌足珍貴的無價之寶。
用過晚餐後，領隊提議開車返回小風口看星星，於是我們再度全副武裝，浩浩蕩蕩地往小風口出發。一到小風口，已有車子在此停駐紮營，大概是為了迎接二十一世紀第一道曙光而來的吧？我們席地而坐，滿天星斗幾乎觸手可及，而放眼望去的山巒間是一大片雲海，今晚天色很好，雖然是上弦月，但月光明亮，照在雲海上，簡直就像在夢裡仙境一般，我終於可以體會「腳踏天堂路，手撥百里雲」這句話所形容的山色之美。隊友拿出高梁、葡萄酒，小酌取暖，此時突然有人大喊：流星！一群人高聲歡呼，激動之情無法言喻，當然，我依舊是跟流星無緣的人，儘管我死命地盯著頂上星空，就是抓不著流星的影子。後來遠方的雲海散開了，饒富經驗的隊友說雲海散開就表示要起霧了，為了安全起見，我們決定立刻返回山莊。就在我們發動車子那一刻，從某處營帳那兒傳來一陣熱烈歡呼及掌聲，順著聲音來源回頭一探，一座點燃了的天燈冉冉升空，在黑色夜幕中，天燈被襯托得格外鮮紅，注視著越飄越遠、越渺小的那一團火紅，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，我在心裡暗自祝禱下一世紀能天下太平。
回到山莊，吃完宵夜便陸續就寢，準備隔天睡到自然醒。經驗老道的隊友告訴我們，因為高山氣候嚴寒，睡覺時，要特別注意頭部的保暖，以避免著涼甚至是失溫，於是每個人睡覺時，都戴著毛帽或圍著頭巾，絲毫不敢馬虎逞英雄。
翌日清晨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相繼醒來，時間接近七點，陽光已相當刺眼。等我們用完早餐，在山莊門口拍完照後，旋即上路前往石門山。沿路可見山壁冰瀑、路面結冰融化後的積水，顯然昨夜溫度已達冰點，想起在小風口紮營的那些勇士們，真慶幸自己是在溫暖的被窩裡度過這酷寒的一夜。今天天氣依舊明朗，連素來被稱作「黑色奇萊」的奇萊山脈也都清晰可見，感謝上天恩賜，讓我們可以目睹奇萊險峻之姿。
車子在石門山腰停妥，調整好心情，我們又開始往山頂攀爬，比起昨天在北合歡山那段永無止境的綿延稜線，石門山算是小意思了。攻上三角點，欣喜萬分，因為這是我的第三個百岳。立身於石門山上，展望很好，南湖大山、中央尖山、鋸齒連峰、羊頭山、奇萊東峰、奇萊主峰、合歡尖、合歡東、合歡主、畢祿山、鈴鳴山...盡收眼底，隊友說，台灣山岳是具有世界級水準的，我們能擁有這塊瑰寶，實在要好好珍惜。我們在三角點上拍完合照，欣賞美景之際，領隊指著前方的合歡尖，提議下一站要去征服它，大家應聲附和，於是我們下山準備挑戰下一個山頭。
大約五分鐘的車程，我們已抵達合歡尖的登山口。剛才站在石門山看合歡尖，覺得它只是一座小山峰，可能是由於它身後的那座合歡東峰太過壯觀，而讓我輕敵了。我站在登山口，往頂峰望去，要跨出第一步，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順利攻頂，因為合歡尖山勢陡峻，幾近垂直，昨日合歡北峰在我心裡造成的陰影還沒揮去，現在望著合歡尖，說實話，有點怯步了。不過，既來之則安之，為了不虛此行，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，有時候，蠻怨嘆自己是獅子座，實在太好強了！
合歡尖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對付，每一步都得抓穩草皮，借力一蹬。不過，在爬得汗流浹背的同時，我發現了另一項驚喜，在山的背光面，還留有殘霜，我撿起幾片霜塊握在手裡，結晶體渾然天成，晶瑩剔透的程度可以媲美鑽石珠寶，我再次見識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讚嘆兼休息之後，我一鼓作氣地"爬"上頂峰，合歡尖雖然不在百岳之列，但征服它的勝利感亦不在話下，站在合歡尖，仍可以看到剛才的石門山及昨日的合歡主峰，而宏偉的合歡東峰靜默地在我身後聳立著，雖然它不發一語，我卻可以隱約感覺到那氣勢磅礡的震撼。
在合歡尖上停留了十來分鐘後，我們即帶隊下山，準備回程了。在回程的路上，隊友跟我們介紹了剛才在展望良好的石門看不到的兩座山頭--能高主峰及玉山山脈，經過這兩天半以來的"訓練"，我大約可以記住幾座山形了，希望下次再來時，我還可以胸有成竹地喊出它們的名字。即將結束這趟半旅遊性質的登山行，心裡對這片山林竟有份不捨之情，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。以前出遊，大都走馬看花，沒有嚮導解說登山要領及山岳常識，藉由這次的機會教育我才知道，我已錯過了這塊美麗的土地這麼久。
後記：
兩天半的合歡山之行，一口氣攻下人生的前三座百岳，雖然是半觀光、半登山，卻也是讓我愛上爬山活動的啟蒙之旅，自此與山林結下不解之緣。
2001.01.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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